因为《海胆》一书，去年年末，我对李安导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在那本书里，作者雷晓宇用了大量的笔墨描述她心里的李安，以至于书评中很多人认为它与其说是一段访谈，不如说更像一段内心独白。雷晓宇不断用幻想中的李安与访谈中眼前的人做对照，将放大后心中的细枝末节严丝合缝的嵌入现实。也是因为这些文字，年初时我重看了李安导演的大部分作品。
《十年一觉电影梦》是李安对于自己从影经历的一个回顾，简单介绍了家庭与个人成长经历后，大量的篇幅用于叙述他自1990年拍摄《推手》到2000年的《卧虎藏龙》这十年间拍摄的每部影片，及拍摄背后的心路历程。作为一个新晋影迷，从导演的角度再去重新看待每一部片子，实在极为过瘾。
比如父亲三部曲，李安在其中投射了大量自己对父亲的情感，以及多年来对于父权社会的思考。三部电影中，导演对于父权及附着于父权之下的传承有着层层深入的推进。李安自己总结说“隔了一个海洋，文化传承发酵、质变。所以《推手》中的儿子，对传承不知所措。《喜宴》的儿子是同性恋，冲淡传承的意味。《饮食男女》里根本没儿子，都是女儿，传承以及走味了。”
从父亲到对更深刻的生命的哲学的思考，李安走了不到十年的时间。整本书占比最大的，是对李安成名影响最大的《卧虎藏龙》。老实说在第一遍看《卧虎藏龙》时，我真的没有读懂许多片子背后关于人性欲望的思考。卧虎藏龙，什么是虎，什么又是龙。在李安对李慕白这个角色的剖析中，说了这样一段话“我曾一再的问自己，在李慕白心中，玉娇龙到底是什么?这堆纠结是否就是【藏龙】?是一种自我毁灭的力量在背后驱策着他?就像赌徒，不是求赢，而是求输的。没有输干净，不到自我毁灭，他是不会停止的。看到这个女孩，他就知道将有不祥的事情发生，就像青冥剑的【冥】字，看着就令人发毛。眼见一个女孩那么有吸引力，就是会心胆发怵;明知没好事，却恶向胆边生;知道毁灭就在后面等着你，但还是忍不住的往她那边走。人就是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，这与浪漫是非常类似的力量，亦即感性，挡不住的。挡得住，你这个人也没啥味道了。对李慕白而言，就如同是一种难舍行走江湖的兴奋感，也牵引着他走向最后的悲剧。”
除却人物及故事的深层意涵，李安还用了大量的时间探讨他和团队对于武术的想法。武术与国学相通，李安说他一直喜欢读武书，觉得字里行间都让人有想头，极具启发。或许正是这些早期的个人兴趣使得他在拍摄《卧虎藏龙》时，同其他电影风格迥异。为了追求心里武侠的样子，而非传统武侠片中镜头感好看的武行，他不仅请教了名望颇高的武术大家，也在动作设计上同袁和平几经商讨。除此之外，在兵器名称、兵器选择、招数命名、演员口音等方面，亦注入了他的诸多心思。
在这本书附赠的别册里，收录了2012年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宣发期间，李安接受柴静与陈文茜的两个访谈。访谈中他说这部片子的拍摄让他告别了心中的卧虎，也因而像长大的派一样，找回了内心的平静。李安是一个内里很有韧劲的人，这同他温和的外表产生巨大反差感。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，又愿意为了达到目标拼了命努力，因而深刻的想法都能化成力量注入每一部作品中。他说他喜欢在电影中不断挑战自己，去做成别人认为他不可能完成的事。略感遗憾的是，我最喜欢的两部片子《断背山》和《色，戒》——在这本书的撰写过程中尚未开始拍摄，因而从导演的角度对这两部片子的解密也就落了空。而这两部片子背后的故事，藏着我更多的期待。
导演是一个并非常人能及的事业，做一个好的导演，要有一套自己的哲学。把想要表达的内容，从故事的构建，角色的安排，演员的诠释，镜头的剪辑，音乐的选择上全部灌入作品已是艰难的过程。更遑论在巨大的剧组与团队面前，如何安排资金的运作，人员的调动，同制片方交涉，甚至细致到片头片尾字幕的定夺。个中辛苦，远非人前的闪耀的那些瞬间所能涵盖。李安说他是带着一些好运气的人，但更大的幸运是做了自己喜欢的事。愿我们都能去做内心真正想要去做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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